解读了不起的盖茨比(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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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小说文本中有几处出现了与过去/现在二元对立相抵触的细节,使人不能不怀疑这种对立的真实性。
例如,小说主人公杰伊盖茨比的过去就远非田园诗般的纯朴宜人。
“他的父母是终日操劳、一事无成的庄稼人”,他父亲告诉尼克,“有一次他说我吃东西像猪一样,我把他揍了一顿”。
实际上,盖茨比觉得他的过去难以接受而对其进行了彻底的改造:他离开了家,把名字从詹姆斯盖兹改成杰伊盖茨比,“虚构的那样一个杰伊盖茨比恰恰是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很可能会虚构的理念,然而他始终不渝地忠于这个理念”。
当盖茨比还只是一个一文不名的年轻上尉时,“他让[黛西]相信他来自于跟她同一个社会阶层”,后来他还告诉尼克,“我家里的人全去世了,我继承了一大笔钱……此后我像东方的王子似的游遍欧洲的各大首都……收藏珠宝……打打猎,学学画”。
由此可见,甚至盖茨比“重温旧梦”的非凡决心实际上无非是逃避过去的决心,因为他所谓的旧梦指的是他最初和黛西的一段恋情,而这段恋情的基础却是一个虚构的、从未存在的过去。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小说旨在以盖茨比体现对浪漫的过去的信念,甚至把盖茨比的梦想同美国早期移民所抱的梦想相提并论,可是盖茨比浪漫的过去在很大程度上则是一派谎言。
纵观过去几百年的西方文学,怀旧之情乃是每个时代通俗小说所共有的老套,《盖茨比》似乎亦未能摆脱窠臼,不免在过去/现在的对立上产生了疏漏,暴露出其对过去的虚构性。
《盖茨比》中天真/堕落二元对立也是一个不稳定的对立,暴露出诸多的矛盾和破绽。
例如,尼克虽然充当着小说谴责那个时代的堕落的代言人,对布坎南所代表的堕落深恶痛绝,但同时自己却强烈地受到这种堕落的吸引和诱惑。
尼克说:
我开始喜欢纽约了,喜欢它夜晚的那种奔放冒险的情调;喜欢那川流不息的男男女女和车辆给应接不暇的目光带来的心满意足。
我喜欢沿着五号大街漫步;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挑出几个风流女子,并想象几分钟之后我便进入她们的生活,但从不为人所知或遭人反对。
有时候,在我脑海里,我跟着她们走到在僻静街角上她们所住的公寓,在她们走进家门前回眸一笑,然后消失在温馨的黑暗之中。
尼克虽然没有把想法说完,但这段话的斜体部分清楚地说明他想象自己跟着这些女子走进“温馨的黑暗之中”;她们的微笑是一种邀请的微笑。
换言之,城市“那种奔放冒险的情调”对他来说是由它所提供的无限艳遇的可能性。
这不是尼克青少年时代具有传统道德标准、“只有儿童和年迈的老人可幸免于无休止的闲言碎语”的威斯康星州,而他似乎也为此深感庆幸。
尼克和乔丹的关系也暴露出小说所谴责的堕落对尼克的吸引力。
乔丹相貌迷人,但是不诚实,她的世界是无所顾忌寻欢作乐的世界。
尼克不仅认为 “女人不诚实,对此不必苛责”,甚至喜欢乔丹的不诚实,因为他相信这有助于掩盖他所渴望的秘密的风流韵事:“我认为她在年纪很轻的时候就开始耍弄花招,以便对世人保持那个冷漠傲慢的微笑,而又能满足她的坚实矫健躯体的要求。”
另外,尼克声称,是“生活的变幻无穷和多姿多彩”使他“既感到陶醉又感到厌恶”,其实是他难以抗拒现代社会的极度庸俗和浮华。
因此,在小说集中体现庸俗和浮华的种种场面中,无论是盖茨比的豪宅中举行的通宵达旦的宴会,还是汤姆和梅特尔的公寓套房里的纵酒狂欢,尼克都喝得酩酊大醉,迟迟不忍离去。
由此可见,作为小说的道德中心,尼克反映了作者意识形态的局限性及其对穷奢极欲、灯红酒绿的生活的眷恋。
尤其发人深省的是,小说对下层阶级的代表乔治威尔逊的刻画几乎颠覆了天真和堕落的对立,违背了小说的创作宗旨,表现出意识形态在文本中的自身否定。
乔治是小说中唯一真正天真的人物和无辜的受害者。
他从不伤害人,对谁都信任,像孩子一样单纯。
虽然他和盖茨比一样也是个梦想家,但他安分守法,惨淡经营,被迫生活在灰土谷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