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与戴良友谊变异浅谈(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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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戴良这方面讲,他的处境极为艰难。首先,他漂泊他乡,有家难回。因为戴良几乎所有的婺州朋友都在朱元璋的朝中做官,他作为元朝遗民,一个曾经依附张士诚的文臣,何以有脸面对父老乡亲,何以有脸面对昔日的朋友!所以,他只有高蹈远引,敛迹遁身,在四明的乡间、寺庙、山林里打发他的残生(可参其《寄妇》、《忆子》、《自述二首》和《岁暮感怀四首》等诗)。
明朝建立后,我们找不到戴良和宋濂有直接的诗文往来。相反,从戴良的一些诗文中,我们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戴良与宋濂、王袆等友人的心离得越来越远,他甚至含沙射影地批评婺中的友人。如《和陶渊明饮酒二十首》中的一首写道:“结交数丈夫,有仕有不仕。静躁固异姿,出处尽忘己。此志不获同,而我独多耻。先师有遗训,处仁在择里。怀此颇有年,兹行始堪纪。四海皆兄弟,可止便须止。酣歌尽百载,古道端足恃。”[3]卷24虽然是同门,但那些人出处忘己,有背师训,令戴良感到羞耻。四海皆兄弟,何必再要与那些志不同、道不合的同门维持关系呢?话中的话,似乎就是针对宋濂、王袆等同门说的。戴良批评同门,也许有他的理由,而其《投知己书》则完全是有感而发:
仆生五十有馀年矣,足迹不出乎吴越,交游不及乎卿相,而往来于士大夫间亦多矣。泛泛市道者固不足言,其以诗文相亲爱不啻如亲骨肉者,亦且不少矣。然方无事时,未尝不慷慨激发,期刎颈以相死,一旦遇小故未至利害之相关,即变颜反目遽然相背负有矣,或攘臂而挤之如怨家仇人者亦有矣。至于望望然若不识,不肯出一语辨黑白而反附和焉者,则滔滔皆是也。[3]卷10
世态炎凉,让戴良有切肤之痛。所谓的《投知己书》,实则表明昔日的友人、昔日的知己已不复存在。这一点还可从戴良写的《哭陈夷白》一诗得到佐证:“白发江湖一病身,平生精力瘁斯文。师门伟器今余几,藩国奇才独数君。共爱辞华追董贾,肯将出处累机云。生刍不到黄琼墓,目极五湖西日曛。”[3]卷25陈夷白即陈基,他是黄溍的学生,故与戴良为同门。他很早就寓居苏州,后来成为张士诚的文士。“师门伟器今余几”,戴良从亲元仕元的角度出发,对投身朱元璋那边的同门友人作了否定。
我们同情戴良的遭遇,但也理解宋濂的处境。宋濂虽然在明朝的声望如日中天,但他处于朱元璋极端高压的政治统治下,言论和行动反而更不自由。朱元璋是一个猜忌心很重的人,他当上皇帝后,到处密布爪牙,监视和刺探大臣的活动。如果有人敢背着他做对其或朝廷不利的事,就不会有好下场。宋濂也免不了被朱元璋派出的爪牙侦视,《明史》宋濂本传中记载道:“尝与客饮,帝密使人侦视。翼日,问濂昨饮酒否,坐客为谁,馔何物。濂具以实对。笑曰:‘诚然,卿不朕欺。’”[5]3786-3787这样的问答如果换了有不轨之心的人,着实要吓出一身冷汗的。
对于朱元璋的这种特务活动,宋濂不得不小心翼翼,这样做既是保全自己,也是保全与他有交往的人。《明史》本传云:“濂性诚谨,官内庭久,未尝讦人过。所居室,署曰温树。客问禁中语,即指示之。”[5]3786非但如此,宋濂还将他的明哲保身之道传给他的朋友德基至京师,遂谢事归,将行,辞其友翰林学士宋濂。濂为德基交甚狎,时亦致仕将归,呼德基谓曰:“若愿受长者教乎?”德基曰:“唯!何以命之?”濂曰:“天子官汝五品秩,乞骸骨归,恩甚大,汝知保之之道乎?德基谢曰:“愿卒教之。”濂曰:“慎毋出户,绝世吏,勿与交,吾之教子,无以加此矣。”德基至家如濂戒,君子多其能受善言云。[1]1500
朱元璋对原来仕于张士诚集团的文士特别忌恨,故明朝建立后,他对来自吴中地区的文士采取了有意识的打击,许多吴中地区的文士在明初死于非命。鉴于上述的情况,要宋濂主动地与戴良接触,重新像过去那样保持互来互往、互赠诗文的朋友关系,于己于友都是不明智之举。“望望然若不识”,于小人,故可憎可恶;于君子,则可敬可佩。而戴良在当时,很难明白宋濂的处境,所以,所作诗文有冤枉好人之嫌。
